2009年1月8日

慢慢走

  由於各種複雜因素:基因、飲食與運動環境的不足,馬紹爾的糖尿病非常盛行。臺灣衛生中心的創立,首要任務之一便是從事馬國的糖尿病控制與教育推廣工作。然而命題如此龐大,絕不是單打獨鬥能完成的,沒有伙伴地橫衝猛幹,往往只會落到自己一頭熱去沾了冷屁股的下場。認識互助團體與NGO們,建立伙伴關係,便成為重要的一環。
  Olympic協會在聖誕連假的第三天下午舉辦了一場路跑活動,從馬紹爾高中到Payless超市,全長五公里的路程。應馬國衛生部的邀請,臺灣衛生中心扮演了量測血壓及血糖的工作,拿到宣傳單時我就注意到,這場活動的名稱叫做Olympic Run(Walk),那括弧裡的字眼勾起我的好奇,有必要那麼官方同意地宣示:本活動乃走路者不拒嗎?
  畢竟是我第一次的篩檢活動,由於消息早早得知,熱血不免持續一陣,之前讀過替代役學長的心得寫著糖尿病盛行率多麼驚人等等,使我在確定這次行程後,興沖沖的上網搜尋資料,開始著手繪畫比較清楚的數字海報……。況且是那麼足夠的時間令我幻想場面或者擁擠或冷清,自成道理的心理建設做了不少。
  想不到美好的聖誕四天連假,前兩天就在我時而呻吟出汗、時而迷亂噴嚏的感冒病程中晃過,大概汗的品質不差,連假第三天,身體依舊輕飄飄卻也踏實許多,聽見有人敲門以為是聲催促,傢伙抓著就早早出門。倒是Lucia不疾不徐,讓我在走道上等了一陣子才大門一開,她直說冤枉沒敲我門,因為連她的門也有被敲,八成是小孩惡作劇,我們照原訂計畫兩點十五分搭車出發。原本我還想爭執是不是該早點到現場,宣傳單上可是寫明三點到五點是行前準備與健康篩檢的時間,凡是前200名完成者,免費贈送活動T恤與計步器一份,條件誘人,不是該早點去消化人潮?
  終於到了現場後發現,恩,景物空曠、人數也挺空曠的,我們是篩檢部門第一個到達的組別。Lucia老神在在,緩步選了張桌子,從提包裡擺出用具,還在熱血攻頂的我才意識到,唉呀,我還沒跟她學過儀器用法呢!還好以前就有過類似經驗,迅速上手,等到第一個人測完,第二個已經坐在旁邊盯著我們看了。雖然不能用洶湧澎湃來形容那天的受測人潮,但說他們絡繹不絕鐵定不為過,沒有一刻我是閒下來的,換針頭、開棉片、擠血與判讀,約莫過了半小時多,馬國公衛部門的其他人員才到達會場,進行其他數據的量測。一整個下午異常值並不多,大概來參加此項活動的人本就是健康意識較高族群,且以年輕人居多(篩減到最後被十多名teenagers包圍的經驗呀),這數據其實並不意外。反倒因為業務的不間斷性,壓縮許多給予衛教的時間,只希望他們能按照指示,回來醫院的公衛部追蹤就診。
  一整天下來,我才覺得社區衛生站的確有其必要性。雖然馬國交通便利,但也是有車有錢的人才享受的起,與其每次用配合活動舉辦的打游擊擺攤式檢測,吸引到各種充滿selection bias的人群參與,不如配合居民的重要集會,於固定場所設立常駐點,才是有效而全面的方法。
  終於在五點出頭,對面的報到處開始收拾細軟,大夥被主辦人叫到操場上跳起暖身操,此時的我們還在最後幾個人次中奮戰,一直到所有的人都出發了,還有一位年輕人說他想受測,外觀上,他的小耳症與缺牙非常明顯,是因為外表的自卑,才使他猶豫到最後一刻,大家都走光了才來嗎?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既然是自己能幫他做的,就該好好幫到完成,即使已經超過原本我們預計的活動時間。
  結果,我們成為第一個到也最後一個離開的工作人員。去終點的路上,坐在車子裡的我發現,還真有不少人是用一點也不快的速度,幾乎是用散步的方式在前進。近年來「慢活」態度自成一股潮流,我想這裡實踐的非常不錯,同樣一個活動,前頭的賽跑、後方的就不妨慢走。如果在這時提出,有氧運動必須要心跳到達多少才有效的數據云云,不免有好高騖遠的成分,但是妄自菲薄,也是絕對不行的。
  每個地方都會有它自己的步調,以尊重為前提找出可行的手段,有時候慢慢來的步伐,會比最後落到一場空的不實際感來的有力量。既然選擇了潛移默化這條路,就該穩紮穩打地走下去。
  是吧,繼續跟上,走下去。

熱情的容積


  初來乍到,最重要的民生議題不脫食衣住行的範疇。
  我的住宅很好,一個月政府就替我出了USD750的公款,來維持這個兩房一廳一衛浴,有空調大烤箱洗衣機電視烘衣機浴缸雙人床沙發大冰箱落地更衣鏡,以不打逗點的形式並聯一串,絕對一口氣都還說不完。更令我驚喜的是,客廳的寬螢幕液晶電視有第四台,裡面還有TVBS-G與TVBS-N這兩個臺灣有線台供下飯,把連結線往電腦一接,我就能以奢華的寬螢幕坐享320G的影音世界。我算過,得每天看一集日劇、1/2部電影才有可能在離開馬紹爾前,順利結束所有硬碟裡的進度。
  接下來的大事,當然是stomach leads了!馬國的民生物資幾乎仰賴進口,管它原石還是混帳,飄洋過海洗一趟,身價自然水漲船高的理直氣壯(這兩句話似乎也影射到自己?)。馬國一般工人一個月薪資大約USD100,買一個只有飯和雞翅的便當要USD2、一顆蘋果也是USD2,上餐館至少一盤炒飯USD5起跳,在這樣的環境下,有個會煮飯的人在家裡就顯得重要,會上餐館的人自然就少。於是出了家門,只憑雙腿,除了超市裡有賣現成的炸雞,幾乎沒別的場所供覓食,那麼說,不洗手做廚娘、就得餓死在異鄉。
  第一天的晚上,百廢待興,昏忙一陣後我選擇了一杯日本泡麵當晚餐,這是Lucia給我的,身為臺灣衛生中心專案管理師的她吃素,這種充斥著動物屍塊的泡麵自然被她雙唇阻擋在外,除了送給新來的同事,也沒別的好方法可行:「是你之前的人留下來的!因為我不能吃,只好…」大概這樣一番說詞。我拿它到熱水壺下裝滾水,突然地我意識到燙,起初以為保利龍容器導熱太好,不太在意,後來這趟蔓延到我的褲頭,才驚覺不妙。原來是杯麵的側邊被打了兩個洞,才沸騰的水成了凶器,從洞口毫不留情地洩溢,燙到我又驚又叫。瞬時間我明白,一定是之前送給她的人心懷不軌,要是吃素的她飢餓難耐破了戒,立刻滾水伺候,想不到聰慧的Lucia識破此局,我成了這陷阱下的祭品。
  週末的我一時興起,決定測試體內的山東血液是否純正,打算做餃子吃,吃不完還能放冰箱冷凍,多方便的食物!想不到內餡就折騰我快一小時,就著昨天以MSN問來的食譜,蔥呀油呀豬牛混雜的,刀工絕對有待精進。接下來要和麵桿皮可就不好拿捏,一不小心水加太多,麵團成了麵糊,怎麼樣都不成形,黏手的很。頓時間我心一橫,天皇老子求我、我都不幹了,改做麵疙瘩,一股腦地趁熱水剛開就灑下所有餡料,丟個雞湯塊加上青菜,麵團隨它熱水裡來嘴巴進去,成了我週末的第一餐。不過說實在話,這碗麵疙瘩出乎意料地非常好吃,我領悟到綜藝節目【黃金傳說】裡,藝人濱口優為何吃下第一口自己做的食物就會大叫「嗚麥!」的道理。眼看這下子惡搞規模越形龐大,非得多多採買食材才行,於是我不停地補貨,務求打開冰箱不用愁。

  偏偏第二週的每天晚上,我幾乎都有飯局。週一大使館的劉秘書親自下廚、週二臺灣衛生中心宴請大使館與技術團的所有人員、週四不小心參與到大使宴請馬國總統的私人晚餐(喔!我竟然和總統同桌吃飯!)、週五是大使館辦的歲末烤肉、週六劉媽媽再展長才變出一桌臺灣好菜,幾趟應酬下來,人認識的差不多,肚子似乎也果不其然地增厚了些,這可是大大違背了我原本要到這瘦身的想法呀!
  大夥一週的熱情累積下來,造就我冰箱裡的食物幾乎沒少。如果要具象在這裡我感受到臺灣人熱情的容積,大概用這個依舊飽漲的冰箱可做註腳。
  食、住、行(見下篇)都說完了,最後不免俗地要提到衣。我帶的衣服實在太足夠,反省過不該帶這麼多衣服,根本穿不完似的;最新的煩惱是關於褲子,帶來的腰身都是之前在醫院上班穿的,我擔心如果胖了穿不下,買褲子一定更麻煩。要真是穿不下,我想,一定是熱情害的。

你在哪裡


  這時鈴聲響起,你思考該用怎樣的文字當第一句。手機無疑是現代科技下高明的產物,但是否科技真來自人性,成功縮短心靈與心靈間的距離,就值得存疑。舉個例,「現在方便講電話嗎?」榮登我目前手機發語詞的第一名,挺壓抑的調調不是,這叫中規中矩。難怪駱以軍的長篇小說【西夏旅館】中有這麼一句話如此深得我心:「文明的病,連說謊都不能隨心所欲。」
  倘若傳話筒的那頭肯賞些光,下句我往往接:「你在哪裡?」
  喔!不用問!我天天都在海邊!
  馬紹爾位處赤道,是一個環礁組成的國家,環礁環礁,意味著珊瑚礁聚成環狀、星羅棋布地跌在海上,我所在的馬久羅島也是如此。環狀,拓樸一點來看,也就是狹長:有多長呢?整個島沒被海水阻隔的地方有條公路,使勁地開著車子約莫一個半小時算一趟;有多狹呢?我住的宿舍從日出東方的海岸,散漫地走到夕陽西斜的另一側,大概不用一分鐘。所以啦,哪管怎麼問,我所站的地方放眼一望,一定都離海邊不遠。
  


身為男生,聊聊長度就好。在這裡,繁華的東東泰半集中在最東邊,別看這國家人口數少歸少,湊合所有的島民不過六萬名出頭,該有的超市、電影院、DVD出租店、酒吧、撞球間、保齡球館倒是應有盡有,大概只欠一棟NOVA,但充滿英文的超市既賣家具也賣螢幕,已經夠我閒逛的。說完了繁華的東東,輪到儉樸的西西,國合會的技術團就座落在那裡,團部的事,另篇再說。東東來往西西,就那麼一條公路,路面時而柏油偶爾水泥,中途還一座小橋,說它小橋可一點沒瞧不起它的意思,它既不長、也不高,離海平面約莫四公尺,卻是全馬久羅最高的天然位址,你就這樣想,那橋是馬久羅居民心中的一○一。橋的東邊有醫院,我上班的所在;橋的西邊有我國大使館,宿舍就在那,但這兩點間的距離開車也要花個二十分鐘。於是,計程車和手機,還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由於這邊只有一條公路的緣故,方向也只能有兩種—來或回,於是計程車司機大多不管你要去哪裡,反正他就直直開一個方向,共乘制,你招手他就載,你開口他就停。不跳表,有過橋的兩塊二毛五,不過橋的一塊解決。
  至於手機,設計上是讓別人容易找到我的工具,可這兒的電信局詭譎地很,常常替你擋掉一些通信,自動地;退而求其次,至少讓我可以找到別人罷?但滿懷熱誠播出號之後,常常會傳來一個悠雅女聲輕柔傾訴:親愛的線路不通通通通…。我就知道,我被擋了。
  所以下次想撥手機問候時,別太煩惱我的回答。我不在誰心裡、不在你家樓下,在這裡,我天天都在海邊,海潮吹拂著許多細膩的想法。

2009年1月3日

無事享受

  聽說臺灣冷到可以引起糾紛,參加元旦升旗的原住民小朋友該不該打赤膊,一天內就有三則新聞在追蹤,溫度都可以牽扯到族群尊嚴,更不用說其他一掛什麼的,凍的恨不得衝上街、見人用濫,假情愛之名作取暖之實。
  這兒全然相反,天氣一出家門,情緒化的了不得,炙熱與驟雨交替上伸展台炫耀想起還沒到這前,接過這麼封回信,原本命題是當地天氣如何、該怎麼挑選袖子的長短比例,Lucia是這麼天才遞給了我答案:「這裡的天氣在我眼中只有兩種:熱、與很熱。」
  她說的一點沒錯。

  元旦假期竟炎熱到這麼難耐,不趁此時往外島走走,豈不對不起自己?繼續維持著不太打聽的態度,當技術團的Lweis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外島時,思考都不用地我就同意了。
  原本是快樂六人行,踏入內地還可以被翻譯作「老友記」,想不到劉秘一起床身體微恙,雖然我聽懂了他「……不過,跳水真的超~~~讚的!」這種暗示,還是覺得有鼻音的人泡海水並不會使病情好轉,最後,變成五個人的組合,到Eneko島去!
  我們的船很…麻雀(雖小呀~)!說實在,心悸的忐忑程度,比我想像中大,沒救生衣穿的航程到了一半,浪頭越來越大,偷渡上船的水花也越發洶湧,直到Sophia提醒我,不,那是雨水來的…。這時只能祈禱,那防潑水的相機包也能抵擋驟雨。

  慌亂之下到達了Eneko島,那時還在下雨,這邊的雨都有個性,看頭上雲朵的顏色便可分曉,可能前一秒還以交媾類詞語問候著那酷熱,下一秒的狂風暴雨確有如颱風來襲。
  在把將行李集中放在一起之後,就沒別的表定行程了。剩下時間、自己打發,不然渡假還該有什麼的態度。可焦慮的我還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渡假,只好拿起大砲繼續走走晃晃,以按快門來消彌無事可做的窘狀。
  雨勢原本要小了,我都整裝要去浮潛了,但她情緒突然又來,雨滴從毛線變成了豆點,想想要是一天都枯坐雨棚下絕不是辦法,在此時之所以會畏懼下水,無非不是以往去游泳池時救生員加予的印痕所害,冒著自己為會被雷電穿透的風險,朝海灘走去。
  這裡的海灘怎麼看都像明信片。雖然下雨,水的清澈不減,我一邊試著習慣從臺灣買來的面鏡與呼吸管、一邊想像自己是黃金傳說的濱口優,今天剛好是大退潮,臨岸的珊瑚礁只要雙腳站穩都能浮出個頭,非常適合我這種人第一次的冒險,前進的過程裡,突然水紋燦爛,一道道曲折的弧線蜿蜒在我面前,抬起頭已是赤日降臨,視野內的魚也清晰起來。
  說自己游在水族箱裡絕對不為過,而且還是個不經加工,有機的!各式大小的魚鱗斑斕,亮黃與晶藍,沒幾個我說得出名字,但美好本來就用不著以文字加冕,只要存在過,我們就會知道。

  上岸抓起炸雞嗑,玉米香蕉和木瓜,本日中餐非常豐富。但這裡恐怖的是,雞狗成群,偶爾還會有豬隻來湊熱鬧,牠們一點不怕人,為了食物衝鋒陷陣,跳上桌的和啃手指的通通都來,連我拎著礦泉水罐要去岸邊裝沙子都跟,非得全身聞過牠們才會安心休息。而咱們中餐主菜-炸雞,這玩意就有趣在外皮是澱粉,核心是骨頭,前者適合養雞、後者只能餵狗,於是不論什麼東西往前一丟,雞都會先過來搶,狗看到雞去啄食、又會去咬雞,總之混亂成一片在所難免,不時還有幾聲雞鳴做熱帶海灘的配樂,也是合理的愜意所在。

  下午呢,除了拍照浮潛還是浮潛拍照,能做的事就這麼多,吃飽玩累了,就帶著iPod躺在椰子樹與麵包果的陰影裡,慢慢把無事可做當作一種最合理的享受,除了放鬆之外找不到第二個目的可追,全部了,大概就這午后。
  等船來的時候就聊聊天,除了我這醫生外,還有養豬、種水果、教電腦和在法院當翻譯的大夥,我瞭解到自己來這裡其實就是換一群朋友,過另種節奏的生活。

  回到本島,劉秘已經在岸上和我們招手,熱情滿溢的他已經早早發好了麵,用昨天買了兩把青蔥做藉口,給我們一個再去他家叨擾的管道。休息一天的劉秘聽起來就好的多,鼻音也少了,興致勃勃地開啟「劉秘烹飪教室之蔥油餅課程」,幾個人一邊笑鬧地完成了晚餐,我也做了生平第一片蔥油餅,吃起來還有模有樣。我幻想自己回到臺灣,理應是個大廚了。
  這就是我的元旦假期,聽起來很棒,不是嗎?雖然一回到家,我的雙膝刺痛,想也沒想到,今天曬傷最嚴重的是我的膝蓋後窩,熱到像敗血症休克似的。學一次經驗,也好,下次我就知道該帶些啥了。最重要的是,學習把無事可做當作一種應得的奢華享受,我想這USD31.2花得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