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9日

新房客 - 2 追逐


  養貓之後,除了貓砂貓食是定期開銷,還有一樣必須的奢侈品:玩具。書上說家貓的血液裡還殘留著野,生來就該追逐,更精準點說,是狩獵。身為兒青精神科醫師的我更一路被教導,play是一件再重要且嚴肅不過的事情。於是我開始嘗試各種玩具,終於發現牠倆對於紅點雷射筆都有極大興趣,於是紅點雷射筆成為誘騙牠倆的工具,可以在我需要清理滿屋的四散貓砂時把牠倆誘導到另一個獨立空間暫歇。
  昨天卻被貓奴我學弟教訓,直言紅點雷射筆不是個貓的好玩具:「牠們追到最後會發現那個點不是個實體,抓不到,牠們就會對於狩獵沮喪。」
  轉念一想,生活也是這樣。泰半處在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麼的狀態,我們卻還是繼續追逐。
  在人生大道上,追逐風追逐太陽,追逐我的理想。
  今天中午,精神科年會還沒開完,我就一路追逐時間,自台中的台灣大道轉上一高,一路南下,到達台南文化中心,去看Q & A二部曲。或許是沒看過一部曲的關係,起初是有點疏離的,不太在乎那樣的看著。等到人物慢慢認識,上半場就演完了。演完之後,因為車禍發生逆行性失憶的異性戀男主角劉憶,驚訝地發現,自己在車禍前待在柏林的後半年,是一個同性戀的性工作者。白話地說,他在柏林與許多不同年紀、不同尺寸、不同癖好的男性進行性交易。
  下半場開始,突然就是男主角劉憶的夢境。夢境除了光怪陸離的慾望與拒絕之外,還中出現一位double self,與劉憶對話。他與劉憶說,你也可以把我當成心理醫師,比較好理解。然後這位直接施展言語壓力給劉憶的心理醫師,開始逼問劉憶對於發現自己竟然是個性成癮的男同志,到底感覺怎樣?劉憶解釋,那些交易者,都有背後的故事,比如受傷過後就有勃起障礙的同志爸爸、比如年過六十卻渴望被暴力肛交的公務員…。接著劉憶說「是的,我可憐他們,他們背後都有一個寂寞的故事,而我只是喜歡看著他們被我滿足那時的表情,讓我覺得…那很像愛。我以為瞭解了每個寂寞男人背後的故事之後,我就可以不孤單了。」
  這段話讓我震撼。以至於我在結束觀賞的過程之後,立馬直奔前台的售書區,翻閱起劇本書,才訝異地發現這些如夢似幻的文字,沒有出現在劇本書裡。
  恍然,悠悠空耳,coldplay的fix you就這樣幻聽般地響起,〔Lights will guide you home\And ignite your bones\And I will try to fix you〕。
  就像整部劇的最後一幕,我沒有預備地在劉憶對嚴和說出「你的東西我幫你修好了」之後突然流淚。這部戲就如此完美地,被最後這句台詞拯救了。才發現這部戲,要講的不是慾望或回憶那麼簡單的東西,它想說的,是希望被誰修補的過程。精準點就是這個字,fix,或說是被撫慰、被原諒、被接納與理解。
  「我們的年代,東西壞了會想把法修好。你們的年代,東西壞了就只想換新的。」大抵這句話是打中了很多觀眾,所以這樣地被心得文給吹捧著。
  記憶是這樣的,你一旦瞭解之後,就再也不能假裝自己不懂了。除非你準備好,要開始失智。
  開車回嘉義的路上,我又想起萬芳。有次在演唱會上,她非常歇斯底里且自溺百分百地唱著【迷惑森林】,然後重複地碎念著:「你看我們為什麼只能快樂過\不能一起生活\為什麼愛人會寂寞\為什麼愛人會寂寞\為什麼愛人會寂寞」。她唱完後,有個安排好的小女孩上台獻花,她哪來的靈感突然問那看起來不到10歲的小女孩:「你知道什麼是寂寞嗎?」小女孩嘴邊接過了陌生的麥克風,她稍加思索地說出,不知道。
  萬芳於是低眉一笑,對她說:「你好幸福。」

新房客 - 1 打擾


  「我說你好\你說打擾」大概是這兩天的寫照。
  或許是異地而居,想起來在馬紹爾時當替代役時那缺乏雜質的藍,長大好像是一個經歷雜質的過程,然後慢慢篩去不值的,沈澱出還罣礙的。
  在那個溼熱而過份溫暖的島上,我曾短暫與一隻貓當室友,叫做「Yokwe」,那時成天為了他不成型的大便煩惱,尤其在牠習慣性在我的短褲上拉稀,更令我不得不關注這個「貓為何會拉稀」的議題。
  幾年之後,我才知道這種關注本身,就是一種支持。但是被支持的對象,是我。
  回國不久,聽說牠死了,英年早逝。但知曉牠離去的那一刻,其實我是十分抽離的。好像什麼文字都不足形容的,空蕩嗎。
  於是我很久不想再養寵物。感覺是用來告別的。
  直到塵埃落定,在嘉義。一個人的房間即使再大也裝不下某些東西。
  所以容器會去尋找,即使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找些什麼讓自己成為稱職的容器。
  那時候,我想起貓。
  我懷念他們那近乎人格疾患般的善感與佔有慾。
  所以在我漸漸對嘉義的生活上手之後,我的房子裡多了兩個新房客,或,正確點,兩隻新房客。
  他們都是被嘉義市動物協會搶救回來的小小浪貓,在中途奶媽那待了一個多月之後,從兩天前正式進駐我家書房,書房也因此不書房,成了貓房。
  而我正是把牠倆活生生從奶媽身旁帶開的壞人。所以我預期,我理所當然地準備著,得好好讓他們討厭一陣子才是。於是這兩隻新房客從不在我面前吃飯,都稱我離開他們時,才會吃飯尿尿大便與追打彼此。
  大概就是一種,合理化自己被新房客測試的概念。去涵容牠的若即似離、接納牠的無法預測。
  於是在一天多的觀察之後,他們第一次走出書房(或貓房),只是仍在堤防著我就是。
  是呀,另一首歌不也這麼唱過:「可生命總免不了最初的一陣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