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26日

沒收中 6 - 嚴禁揣測

      大隱住朝市 小隱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 朝市太囂喧
      不如作中隱 隱在留司官
      似出複似處 非忙亦非閑
      唯此中隱士 致身吉且安
                 ~ 白居易《中隱》

  這大概會是我最近寫出來最坦白的一篇文章,想必會比較長,我盡量不讓它超過老婦人的裹小角布那般。
  青春期以降,我就認知到自己性格本質中帶有非主流的叛逆,與其迎合他人丟出的框,我選擇磨練自己的品味和思想,做一個有故事的人。
  高二那年,誤打誤撞地獲頒紅樓文學獎首獎的那篇小說,我再也沒去看過它,那是一種融雜著彆扭及羞恥的情緒。原本那小說叫做「揣測」,我試圖以十七歲的年齡表達,揣測這舉動是如何地被我唾棄:當我們為對方預設立場時,充其量只讓自己的無知與自私露出馬腳而已,往往我們丟出的臆測,只能說明自己對於彼此的認識其實粗淺,又對於自己的武斷感到毫無根據的自信。面對著其他個體,我們應該試著包容與聆聽,在獲得夠多的資訊後,才能把握自己的判斷,表述自己的價值觀點。
  為了承載這樣的內涵,我明白這篇小說,會是難以入口消化的,於是,我以愛情及死亡這樣通俗的手段包裝它。為了讓更多人理解,並得到我慾望的認同,這篇小說在投稿前,至少有超過十人以上看過,不拘文學造詣,我貪婪地希望這種理念老嫗能解,於是,我的國文老師給了一些建議、紅樓詩社社長給了另一些,還有熟識的、不夠熟識的同學,都給些,這篇小說幾番塗改,變成大家希望的模樣,連篇名都從「揣測」這樣的直率變成了「答案」這樣的隱晦。最後,它得到小說組首獎。領過獎金及獎牌的剎那,的確閃過一絲欣喜,但我明白,自己已不那麼溺愛這篇小說,那充其量是「老子也可以得到首獎」的一行溢美而已。
  於是,高三那年我又完成一篇,初稿之後便交上去,沒精鍊文字的密度、也沒修飾句法的幽雅,小說得到了「佳作」而已,但我還是很喜歡它,它的篇名是「在打發之前請先承認不忠」。我們做出一些看似成熟合宜的舉動,以另一個角度來說,便是打發自己想要堅持理想的誠實,這就是極端的傲慢,與對自己的不忠。因為我們不捨得放下自己,去做更大規模的包容。
  包容,這個辭句之於我十分深刻。大一寒假時,南投信義法治村的最後一次醫療服務隊家訪,我永遠印象深刻。那是一排組合屋當中的末尾,原本分派在我地圖上的前幾戶都已熄燈,別無選擇下,我們進入這最後一間亮屋。當晚原來有場喪事,鄰居都去致哀,拜訪那戶,也是往生者的親戚之一,戶主寬容地讓我們完成血壓及尿糖的工作,我們準備以聊天的方式進行衛教。聊著聊著,四十歲出頭的戶主談起了他的初中,初中不比小學,原住民們往往要離鄉背井,去平地與一群白皮膚的人上課,他們是少數,少數往往意味著弱勢。美術課上,他完成一張畫,老師給的命題是〝家鄉〞,那幅畫述說著,青山環繞的溪谷中,孩童成群,身旁停著一艘船。美術老師不相信他住的地方,溪谷寬闊到夠停一艘能自如運行的船,於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指他說謊後,便將那畫一片一片地撕毀了。講到這裡,戶主伸出他粗糙的掌心,握住我的雙手,那些老繭是土地仁慈的戰勳,被他握住我感覺被單純安穩地包覆,他陽光曬亮的深色臉龐爬出淚滴,一面哭他一面跟我說:「那是我的畫呀……我畫的畫呀!你知道什麼是包容嗎?你知道嗎?」止不住地我也開始落淚,就這樣沒頭沒腦卻又舒服至極地哭他一場。我們聊生活,也聊罪惡的金錢,他說起「臺★☆記錄」這個旅遊節目,為了製造新聞性與收視率,買通部落內某人,把保育類動物的屍骨丟在溪邊,裝作是節目直擊到的獨家動物墳場,他緩緩道起村裡的大夥都感到受辱,卻又不知如何讓憤怒在大眾面前發聲的無奈。我們還聊了更多與血壓血糖都無關的事情,他無私和我分享這些生命的歷程,我也盡情隨著他情緒起伏。結束家訪前,他有力地再與我握手,說:「這是我第一次,和平地人聊得這麼推心置腹。」我清楚記得「平地人」與「推心置腹」這些關鍵字,一如我深深讓他把「包容」兩字刻在我柔軟的心上。
  心可以柔軟,但靈魂要堅強。
  堅強這種事情不是你到處跟別人說著自己的過錯與勇敢,就能獲得什麼諒解的;那該是站穩住腳,誠懇地去實踐的。我們要學習認知自己與他人的歧異,並正視這些不同。得到地位後,如果要強迫別人去做他們不喜歡做的事情,不該只是命令,該要試法在請託前,讓對方服氣。僵化的階級思想,以高度做為使指他人的手段,在表面的和平下,藏著多少招惹來的其它種種,沒有人能不警惕。
  在使用犀利的情緒去傷害對方前,總該給予最適切的同理與聆聽,而不是藉由揣測對方,得到自以為是的結論,還在那裡沾沾自喜。聰明是用來反求諸己的智慧,而非塑造他人成為你想像模樣的強求。兇狠不能解決什麼,我們只能用誠懇與真心去包容一切。過程難免學會老練與狡猾,但那些應該是用來保護彼此的工具,而非傷害他人的武器。
  我們應該去演練如何真正地體貼。
  但我必須說,最近在處理一些事情時,我比較能掌握自己的內心世界,那本質並沒有被外界的情緒紛爭打擾得嚴重。我會更講究自己的意圖,好完成更精準的階段性結論。每次這時,我心裡便響起這句歌詞:「失去自由/心要更遼闊」
  遇到問題就是要去面對它,一味地討厭是幫不上忙的。沒有人能真正瞭解全部,也因為這樣世界才有了更多獨立的個體,與值得我們欣賞的特質。
  雖然老調重提,我依舊要用這首當年得到首獎小說的開頭做結,十七歲的我引用了一位我很喜歡的詩人-羅青-的作品,當作那篇不是我的小說的楔子,她也被齊豫和萬芳唱過,這些人都是我很喜歡的。這首詩就叫做「答案」:

    天上的星星 為何像人群一般的擁擠呢
    地上的人們 為何又像星星一般的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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